国产灾难片的困境

从拍摄的客观条件来看,拍灾难片和拍科幻片一样,需要调动的是整个电影产业和生态链。尤其在制作上,若有哪一个环节稍有欠缺,最终效果呈现到大银幕上便是丑态毕露。
尤其是,当把拍摄对象放到灾难本身,而不是人身上时,怎么去还原一个发生过的灾难场景,或怎么去在想象制造一个即将发生的灾难,对目前的中国电影工业水平而言,完成难度还是相当之大。
尽管我们的市场规模仅次于好莱坞,位居全球第二,但我们一直面临着电影产业极度缺乏专业技术人才的现实问题。
从编剧、服化道到特殊爆破,从场景设计到效果模拟再到后期制作,目前为止,国内所能提供大量的技术支撑甚至还只能称作手艺,算不上标准严格流程规范的工业生产。
我们还并没有像好莱坞那样,把电影的重工业生产变成一道大量专业技术人才管理、操作的工业流水线。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国产的大片,用着国外的团队,多少电影的官宣把“合作好莱坞团队”、“聘请韩国团队”、“主创曾参与《阿凡达》灯片”……作为噱头以及制作精良的背书。大家可曾想过,《阿凡达》已经是十年前的作品了。
但是不然呢,开拍一喊黄金万两,导演和制片人能怎么办,媒体之前报道过冯小刚在拍《一九四二》时,曾有一场爆破航拍,国外的航拍团队飞两小时要三十万,但国内的航拍团队只要五万。为了压缩成本第一次请了国内的航拍团队,但是实拍的时候却出了纰漏,埋了一天的炸点结果什么都没拍着。
要知道,大范围爆破这种戏是没法NG的。
能怎么办?只能花钱再请一次国外的。
这只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但凡制作规模比较大的灾难片,很难在国内找到足够专业的人才和服务公司。
天工异彩担任后期制作的《鬼吹灯之寻龙诀》
而像天工异彩和十月工坊这两家国内顶尖的做后期制作的公司,也是长期身兼多个电影的后期工作,订单源源不断的同时,不免会有点提刀四顾心茫然——疲累是一感,孤独也是一感,中国电影工业的大发展,靠一花独放远不是春。
文化背景
冯小刚曾说过,拍灾难片这类型的电影,身心都很痛苦。
因为不仅是技术原因和客观条件的困难,灾难片在中国特殊的文化背景下,创作者和消费者的心理因素上也难免会有一定障碍,遑论还有国家电影审查的考虑。
灾难片要展现的往往是人类面对灭顶之灾时的反应,所威胁的对象不是个体,而是群体。
从某种意义上讲,灾难片,尤其是科幻灾难片,它给人提供了一种尚未经历的灾难预告图示,为的是提醒观众的灾难意识。
但恰恰灾难意识是我们民族文化里自古稀缺的一课,或者说,我们本身就是一个灾难意识相对缺位的民族。
灾难意识是另外一种深层次的集体心理,不同于忧国忧民的意识。纵观我们的历史,中国并不缺忧国忧民的意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是赫赫有名的古训。但中国人有着足够的对外来侵略的忧患,对统治者暴政的忧患,但对来自自然灾难的威胁和忧患则较为佛系。
在我们与自然灾难的冲突中,还有一种把自己置于无所作为或消极逃避的心态,类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及“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的宿命论相信每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
从民族性上来说,东西方文化差异巨大,广泛的乐观主义精神一方面造成了中华民族在灾难面前显而易见的尤其坚韧顽强,一方面也造成了悲剧意识和灾害预防、反思的不足。
就好比我们对待“人之死”习惯于站在避而不谈的立场。“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一文中曾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再形象不过的诠释了中华民族的乐天色彩。
要知道,汶川地震头七之后,就有幸存者坐在岷江里打麻将的事,可不是一个段子。
比如,刘震云当年写《温故一九四二》时,去采访当年幸存的当事人的时候,让他震惊的是,经历了这场饿莩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象后,得到的回答是:“记不清了。”
以及,我们经历的洪灾、地震、甚至是一次次的火灾,很多时候我们只记住了经验,却忘记了教训,甚至有时连一丝心理阴影都没有。
我们是个遭遇了太多苦难的民族,但相比起绵延千百年的国内战争和外来侵略,自然带来的灾难成了我们比较“善于忘记”的一种痛,安命乐天守中居正的处世态度,使人生中的一些遭际和差别都被同化跟中和在我们的乐天派中。
这些都导致我们在处理灾难片时,直面灾难本身、表现灾难对人类生存威胁的正面冲突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了。
悲剧艺术
好莱坞的灾难片虽也有局中人历经千难万劫而脱险、获救等等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但也不乏剧中人无力抗衡灾难的大悲剧结局。
但国产灾难片中,虽然有牺牲,有悲壮,但在结局上,无一例外的必须是人征服了灾难,必须体现人定胜天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从现实的恒久意义上来看,是,人当然总会找到战胜灾难的办法。
但具体到一部影视作品,或许它正好可以表现这一永恒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的悲壮,这才不会让观众在看完那些摧毁人类文明的暴虐灾难后,丢失自己作为“幸存者”的知足和感恩。
不然怎么说,在极端危难中,悲剧是另一种治疗专家。
不放弃人生的欢乐,也不回避人生的痛苦。
杨德昌在电影《一一》中借胖子之口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长了至少三倍。”
作为电影艺术,灾难片无疑就是把自己作为当今世界飞速发展的警钟,用强烈超前的忧患意识,友情提示人类,社会的进化在很多方面其实是被文饰的光明,过渡开发和掏空自然界资源,其实也在变相的强奸自然。
而有时,灾难片虚构夸张的叙事形态,在心里感受层面会变得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让观众一起经历自然劫难的同时,体验到日常生活中难以感受到的心灵震撼,和极其强烈的生命愉悦。
这仍然有些尴尬,在中华民族千年现实历史中,灾难毫不新鲜,更多人喜欢看看喜剧来放松情绪,悲剧情结并不深重。有个同样很鲜活的例子,就是华语电影第一部票房突破十亿的作品《泰囧》,当年很多分析文章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基本在同期上映的《一九四二》和《王的盛宴》两部作品,都是相对悲剧和暗黑向,充满戏剧张力和悲剧力量的这两部作品并没有得到大众口碑的一致好评,很多观众都是在看过之后纷纷转投《泰囧》怀抱,用喜剧来释放内心受到的灾难和悲情的冲击,我当时对此有过一个总结叫“报复性消费”。业内评价从艺术成就上而言,悲喜剧自有不同,争议肯定存在,但从市场反响而言,中国观众对喜剧几乎一边倒的选择,也从很大程度上注定了国产灾难片的生存不易。返回搜狐,查看更多